今年中秋的月特别清,特别亮,也特别圆,以至于每天只要一合上眼,我的眼前都会清晰地浮现出那轮明月,在心中不断放大、放大,山河大地终归一片清辉。
老师的荼毗仪式上,我望着宗性法师手上的火把,看火焰跳跃,亦梦亦幻,沉浸在失去老师的哀痛中,宗性法师突然大喝三声“梦!梦!梦!”我当下被震醒。一切难道不是梦吗?
今年清明时节,不知何来的福德,我夫妻俩同蒙老师召见,面对老师,我满腔的问题一下子都吐不出来了,反倒是老师,慈祥、亲切,对我充满了鼓励和赞许。事后回味,老师原来已经在不经意间把我的疑惑都指点了出来,甚至将我疏略的人生都已经点明了方向。老师给我起了两个笔名,殷切嘱咐,希望我今后能够也搭建起沟通传统文化与现代的桥梁,更令我倍感幸福的是老师关照我们以后好好在学堂用功,多学习,并再三叮咛说:“你们在这里抓紧学习,趁我还在这里,抓紧学,也许半年以后你们要再找我就难了。”我心里一下子就浮现出几年前外公辞世前向小辈们预告时日而且异常精准的事,当时心情就沉闷下来。老师视力不好,我坐在他对面,他看不清我表情,但是他就像知道我心事似的,又将不祥的话意轻轻地转开,告诉我半年之后他也许会去其他某个地方居住。
从那天开始,我但凡有空,就往学堂跑,聆听老师的话语,感受老师的风范,也接受学堂师长们共同的熏习。我是学堂的新面孔,年纪大约也是最小,老师非常地照顾我,有时我默默地坐在靠边的桌子,他知道了,就会热情地招呼说:“你也来了啊,快快过来,这里坐!”老师有时还会当着其他师长的面夸奖我,鼓励我,指着我说:“这是个人才啊!”每每及此,我都不敢正视老师,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学堂各位大龙象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老师的鼓励也许只是让我更好更自在地融入整个学堂如大家庭一般的亲切氛围,让各位师长们都能提携关照我这个后进生吧。在当众夸赞我之外,老师会私下在给我的开示中给我痛下棍棒,令我深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痼疾,老师还常常会用各种方式开示众同学,对于此禅宗的手法,各人体会不同,但我也明白老师同样在指出我的缺点,每当此时,内心中不由自主地仿佛开出圣洁的花来。
跟随老师学习的时间非常短暂,但老师对我的影响于我来说已经永恒。其实我这么多日子里都心存侥幸,希望老师只是为了让我努力学习而故意说的半年一事,可心里一直有这样的阴影,害怕老师真的半年就离开我们,所以在学习上就非常的焦急。有一段时候我通宵达旦地用功,听到我汇报这样的情况,老师忙拍着我的胳膊说:“放下,放下,欲速则不达。”可是因缘往往就是这样,如果没有老师的半年一说,背负各种障碍的我就难以见到老师这么多次,有了半年一说,我的焦急之情就反而阻碍了自身的精进,实在愧对老师。
8月初,老师闭关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老师,但是心里却不断地回味这几个月来与老师相处的点点滴滴,特别是老师入定之后,我每天关注着老师的消息,将老师给我的批示整理成册,反刍、体会老师与我的种种细节,对老师的大悲大愿,对老师的内心和言行有了更深刻的领悟。老师的喜,是为别人的进步而喜;老师的怒,是为弟子不明究竟无端造业而怒;老师的泪,为中华文化心脉有人继承发扬而落;老师的痛,不在他咳嗽的身体,而在多病多灾的社会……老师每日连鬼道、地狱的众生都不忘记布施,对我们所有人更是平等相待,倾尽心力。后来才听说,老师8月中旬开始就已经不进食了,每日只喝少量的水,可是9月3日,他还撑着病躯对我的学习报告做了批示,回想起来,那种沉痛无以言表。一个瘦小的老人,把自己燃烧殆尽,如同月光普照,将光明无私地带给大家,为无数人在暗夜中点亮了心灯,他完全彻底地将自己奉献给了我们这个民族,乃至人类文化的进步,没有一丝一毫为了自己的心思。
9月19日,得知老师入定,也有网络传言辞世,我心如焚,虽然期待有奇迹出现,但是心里明白,老师早已准备好了。我今年初见老师之前与很多老师的粉丝一样,感觉老师无所不能,神通又神秘,但当一见到这个可爱又可敬的老人时,我就明白自己太小看老师了。老师根本就不去展示和玩弄这些神秘,“此身不上如来座,收拾河山亦要人”,他展现的就是一个真实的普通人,身上痛就痛,酸就酸,明白地告诉迷信神通的人们,老师能以人身办人事,大家也同样可以,同样应该。老师以病弱之躯告诉大家,不要用神通和神秘标榜自己,形体的衰败是自然规律,人性、道德、文化的养成则是千秋功业。
我从刚开始见到老师时,他就一直有咳嗽的病症,有时咳得连讲话都困难,令人揪心,但是老师还是每日接待客人,教导学生,批示作业,关注时事,忙忙碌碌让我们年轻人也自愧不如。从照片的对比中可以看出,老师今年与往年相比又憔悴了许多,他为了自己24岁时就许下的大愿,经历风雨如晦整整七十二载,已经将肉体消耗到了最后。9月29日,老师示寂,30日,送别老师,屈指算来,正好我在学堂学习半年。
半年一晃而过,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但老师润及我的一切,却是累劫难逢的,那梦幻的背后,那以一个普通老人示现的深处,分明还有个不病不咳如如不动挥洒自如的老师,他慈悲、智慧、平等,一如年轻时代,他永远与我们同在。
老师已经指点了我们每个人如何脱离这梦幻,回归真实,接下来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法乳一滴恩似海,三界原幻师曾来。
入得门中急自度,收拾河山我亦才。
感恩老师,怀念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