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师,您老曾告知——如能通一经一论、或者打坐能持之三、四个小时者,就可以去找您……这些年以来,念您之嘱,我们一直在努力。
邂逅您是在1998年,当时看到练性乾编著的一本《南怀瑾谈历史与人生》,那时候二十多岁的我也正在探求历史与人生这个问题。在我看来,能够给人谈历史和人生这个话题的,也一定是一位老者和智者。那一年,我从这本书和您结缘。
那年,末学正在一所武院临时任教。其时的早些时候,有忘年交曾给我推荐您的书,也有朋友给我推荐曾国藩,从历史里面汲取营养一直是我的爱好所在,只是师友的建议一直没有引起我的重视。那时候的我曾自认为——文武之道是不分家的、不惟文与武,武道也是不分的、武医不分、武哲不分、禅武不分……一位侠武之士,该是一位博采儒学、医学、哲学、禅学的饱学之士。就如当年李苦禅和王芗斋一文一武两位巨臂的联语——李出:画成书为极则;王对:武至文得上乘。我所理解的武学文化,它与为文之道,是一刚一柔、刚柔兼济、相辅相成的。武学,其上乘之境,也一定是止戈趣和的无为境界。一位侠之大者,一定是一位存心济利天下的良善之辈。
鉴于这种认识,许许多多的嗜武之人,自然地就由武学一途转向了探知形而上道、转向了禅学之路。每看到您认为中国文化是文史不分、文政不分、文哲不分时,不仅就击节叫好,憾有相见恨晚之慨。
十多年以来,我看过了几乎所有可以看到的您老的书籍,每净手开卷,都觉得似与您老交谈。然而,我同样也有俗人的情怀,总有那么个和您相见的冲动。此俗念一起,又总被自己的理性所压制。当我看到您和马万祺也就是神交之谊时,自己心里就笑了,就会打趣自己,其实我们早已经是老朋友了。
人总有这种时候,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总觉得隐坐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的内心时而柔弱时而刚强,不胜孤独;时而能言善辩,时而木讷寂寞,恍惚有高处不胜寒的凄凉。每有这种时候,就想起了我尊敬的从武的师父和怀师您。
恩师说,真正的武是不问打法的,功成自会防、功成自会打。这是真真切切的无招无式之武学,举身即式、出手成招,真正的武学但求培本、不问末节,那些流于形式的,早已经是下乘之学了。吾师从来不谈禅,也是一位如您一般的老顽童,但我知道他的功夫早已经臻至化境与道合一。也正是他的不言之教促使我没有囿于武学的狭义,而是及时地抬头放眼远方。
人活着,总会有一种信仰。信仰一种理念,执着于一种活法。每看到古如李白携武从文、吕洞宾佩剑访仙……今有怀师您习武慕道、文武相佐、转益多师,我也会笑这一种痴,笑看这一种特立独行的执着、这种坚忍和孤独,成就了人之为大。
读一本书,就是读一个人,也是和这个人对话。从您的书里,您让我们后进末学懂得了做人应有的心胸与格局,每有问题想问您时,就又觉得,其实这些问题在您的书里面都有说明,只是抱愧自己太愚笨,又不够精进。每念及此,自己不禁就会汗颜,而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资格去见您。
是自己的愚痴和懈怠,荒芜了不少时光,就在自己感念人身难得、佛法难求,感念自己有幸与善知识同处华夏之一隅时,九月二十日,我看到您老病危的消息,出于情感,出于种种因由……我也和许许多多的朋友一样发自内心的难过,并且不相信……
几天以来,我心里已经平和了,无怨无憾,不悲不喜。报身各异的我们生在这个俗世,谁也跳不出生灭之无常。只有看到了那个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真我的存在,我们才会懂得了怀师您的离开。真的,碰到这种事,我辈都应该跳出情绪的自我,不然,就有违了您的教化。如果我们还一直拨不开色欲之界的缠绕束缚,您在极乐莲台回望之下也一定会要打我们香板的。我知道,您希望看到一个个躬身自励勤勉自在的我们,我们也希望看到内心欣慰、微笑牵念着我们的您。我辈也只有敢于荷担大法、依教奉行,才能够不负圣教,不负您老的教诲。
怀师,在您离开的日子里,我们会记得您老尝给我们说过的两首诗以自相砥砺:
自少齐埋于小草,而今渐却出蓬蒿。时人不识凌云干,直待凌云始道高。
雨后山中蔓草荣,沿溪漫谷可怜生。寻常岂籍栽培力,自得天机自长成。
怀师,在您离开的日子里,
想您时,您就在书里;
想您时,您就在梦里;
想您时,您就在圣教佛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