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落叶乱为堆,扫去还来千百回。一笑罢休闲处坐,任他着地自成灰。——南怀瑾
近来一直有关于南先生身体不适的传闻,我是看了太湖大学堂的公告才确认南先生真的往生了。中秋节的夜晚,我良久地看着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还在心里祈愿南先生能康复起来,谁曾想这之前的一天,南先生就已经走了。
我与南先生从未谋过面,不过我与先生是有交情的。
前几年,有一次我自驾车去上海旅行,从上海出来去周庄的路上,一向方向感极好的我竟然走迷了路,绕来绕去就是找不到路了,后来把车开到了一条僻静的路上,见到前面有一处院子,门前写着太湖大学堂,当时觉得很好奇,怎麽叫个大学堂?古里古气的。当时我还并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南先生这个人,大学堂是干啥的就更不知道了。只是,走到太湖大学堂我就把车掉了个头,接下来就走对路了,很快也就到了周庄。
那次从上海回来,很偶然的机缘,我看到了网上南先生的视频《南禅七日》。那时候我对中国传统文化基本上一无所知,仅仅只是认识儒释道这三个汉字而已。视频里我看到南先生好像是古代人的摸样,穿着长袍给很多人讲课,我最喜欢听的是南先生讲古诗词,众多的诗词南先生80岁的人了张口就背出来了,而且任何耳熟能详的唐宋诗词一经南先生之口吟诵出来,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之下,我心潮澎湃。当时我非常奇怪自己的表现,为什麽会这麽感动?于是,我用了三天时间,什麽也不干,在家里看完了《南禅七日》,里面讲到的佛道之理我根本听不懂,有的就快进过去了,主要是在听南先生讲自己的故事,还有那些诗词。这三天比我以往看任何好莱坞大片都让我感动,我本是个极少流泪的人,可是这三天,我每一天都感动得泪流满面。
从这开始,我知道了南先生,后来又开始了阅读有关的书籍。渐渐的知道了南先生所弘扬的传统文化的一些皮毛,直到现在我手边随时都有这一类的书,每每读起来的时候,都会感念南先生对我的启蒙。其实从小长大我也遇到过很多老师,可是我一直愚钝不化,并没有看懂书里的意思,小时候觉得读书就是为了积累知识,考上大学,长大了不至于失业,或者是在和别人吹牛的时候能旁征博引,凸显自己。一直到认识了南先生才知道,所谓文化,首先它应该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因为有趣,人们才会几千年来乐此不疲的玩下去,而这个有趣只有自己的内心知道,并不是用来给别人展示的。我流泪就是因为我从南先生这里明白了这个道理。在这里,南先生请允许我叫您一声老师。
很多的人说南先生是什麽国学大师,菩萨活佛等等,我不太同意这种说法,我觉得南先生其实就是一个有趣的人,很多的场合都能见到他脸上孩子一般的笑容。南先生一生自谦平易,熟读经史,著述颇丰,可他自己却常说那些书都是为稻粮谋,养家糊口而已,大家读来一乐,不可当真。南先生之所以这样说,是他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说者之心与听者之意总是会相差万里的。一百个人读论语能读出一百五十个意思,还有三百多个意思憋着不说,然后终有一天憋不住了,举起了大旗打倒孔家店,而这好几百个意思到底与孔子又有何关系呢?南先生有趣,有人问他信仰什麽教,他说我既不信道教,也不信佛教,我只信睡觉(教)。又有人问先生:“听说先生您是有道之人?”南先生回答:“我上有食道,下有尿道,当然有道了。”
还有很多人批判南先生。自己硬给南先生扣上国学大师,活佛菩萨的名号,然后运用各种什麽无神论,或者什麽什麽主义的工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批判。其实南先生一生都充满着传奇和争议,南先生也从未标榜过自己是什麽大师或者菩萨,就是一个爱玩的人做了一些自己有兴趣的事而已。那些批判,南先生从来就是一笑了之的。咱们当今的时代,大多数人从小都经过了一种比较雷同的教育或者叫洗脑,或者干脆说大多数人都是与南先生不同的知识体系和世界观,而不同的知识体系和世界观,就像物理学上不同的参照系,其实是很难沟通的,从最基本的层面上讲至少大家应该互相包容和尊重,而不是攻击和诋毁。再退一步说,您批判南先生也没什麽问题,但您至少应该心怀善意吧?有些人从南先生的著述里挑选几个瑕疵,然后攻击南先生不懂文化,不懂什麽音韵训诂,义理辞章之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南先生的著作都是南先生即兴随口讲述,学生们整理以后出版的,这些批判的人不看森林,只看树木,真真让人替你们的智商着急。当然,着急只不过是文学描述,世事也总逃不过: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南先生就这样走了,没来得及过上这个中秋节就走了。虽然我与南先生从未谋过面,不过我与先生是有交情的。
有一年,我与人交往不慎,遇到困扰。周围没有认识的人能帮我解惑,无奈之下,我向太湖大学堂发了封寻求帮助的邮件,也没想到能有回复。可只过了一天,南先生的秘书室给我回了邮件,邮件原文:“不论别人对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一概不相信,不理那一套,对自己信心坚定,就不会有事。”看完这封邮件,我当时内心就蹦出了五个字:“邪念自心生”,又过了一天,早晨,我脑子里又蹦出了五个字:“正念自心生”。于是,我当下释然,困扰全无。在这里,南先生我给您鞠躬了。
先生是智慧的人,先生曾引用过庄子的话讲生命都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的,这样讲来死亡也没有什麽可悲伤的。先生生前经历传奇,趣味横生,历经数朝数代,先生的思想和文字都已经留了下来。见仁见智,由历史去评说吧。先生去后,您的学生弟子还有大学堂都在,更重要的是您留在人们心中的文化之光,一定也会薪火相传的。原来一直不明白为什麽古人有一些书叫《传灯录》,现在知道了,民族文化的传承都是一些像您这样的人,在一个个普普通通平常如我的人的心中点亮了走下去的明灯,它不仅照耀着我们自己的内心,也必将照耀到这个民族甚至整个人类的后世子孙。
今天是农历的八月十六了,又逢国庆,天上依然是一轮满满的圆月,先生在这个中秋月圆的节日里离开了大家,我流泪了,但是我并不悲伤。我隐隐约约地想起了李叔同的一句话,我改一个字记在这里,为先生送行:花枝秋满,天心月圆!
古城故事2012年10月1日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