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追隨老師的日子

作者: 
彭嘉恆

  我開始看老師的書始於1990年,氣功會的邱師傅知道我偏向喜歡佛學,便介紹我看南懷瑾先生的書,我看了第一本以後,非常有興趣,就把老師所有的書全部買下來。我依隨「靜坐修道與長生不老」打坐,也教内子靜坐。
  她氣脈很敏感,很快就有很多變化。沒多久,老師書上提過的變化和境界都出現了。我們認識的氣功師已經沒法回答。我只有用老師書上提到的原則:「不取不捨」,「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來提醒她。還好,沒出什麽亂子。
  同時,我不停的想辦法去尋找老師,當時知道他已經從臺灣搬到美國,但是美國地方太大,實在無法找尋。有一次我去臺灣公幹,晚上去老師的老古出版社的門賣部,結帳時與職員閑聊,問究竟老師是否仍在美國。職員聽到我的香港國語就笑說,你從香港來都不知道老師已經去了香港嗎?我當時晴天霹靂,翻看老師每本書,都有香港經世學庫的電話地址。

捉緊追隨老師的機會
  回港就去了上址,當時那裏還有零售,我每次都買一本兩本書,慢慢和賣書的呂先生熟悉了,其他職員慢慢也知道我是來買書。從書上,我知道老師收生很嚴格,我也沒有任何特別的要求。當時老師的書,都沒有照片。1992年互聯網還不成氣候,我從來沒有看見過老師的相貌。有一次有一個老人家在寫字樓離開,職員不讓我去追,我想那就是老師。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次當我去了,寫字樓只剩下一個年紀稍大但不是同學的職員。那個職員也知道我來買書,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見我都煩了,不知道怎麽打發我,就進去請示老師。因爲當時沒有其他職員、學生在身邊,老師只好親自出來打發我。老師劈頭一句就問,找他有什麽事,我只好解釋說內子氣脈變化太厲害,在人世間確實找不到人問。老師就叫我進去談話,我馬上打電話給內子,叫她趕來中環。
  聽完内子的報告,老師說我們兩日之後八點半,可以去堅尼地道聽另外一位醫生的修行報告。我們當然非常開心,但那一晚碰巧是內子的生日,我們早約了親友來家裏。以往多年我們這一晚都是高朋滿座,男的跟男的玩,女的跟女的玩,孩子跟孩子玩,通常都玩到深夜。但是老師給我們一個這樣難得的機會,我們怎麽可以錯過呢,錯過了會不會再有另外一個機會呢?我們考慮良久,决定把生日晚會提前六點開始,八點結束,把很多詫異的親友送走,匆忙趕去堅尼地道四樓。
  當時老師公司需要會計,恰好,我與內子都是會計師,老師就邀請我們搬進他們的寫字樓,我們欣然同意。老師在寫字樓出現的時候都是下午,我們就早上在自己辦公室辦公,下午就到老師的寫字樓。當時寫字樓在鑽石會大厦九樓的半層,只有1200英尺,地方很小,我們辦公的地方只是一個小會客廳,放有一張可以坐四、五個人的小圓桌。之後老師想擴大寫字樓,就讓我幫忙買了十樓,以後地方就大很多,我們就有一個房間,我們的秘書也可以在大堂佔一個桌子。
 
生活規律而簡單
  我們看到老師當時的生活是他每天下午來寫字樓接待客人,處理一些文件。到四、五點就回去堅尼地道的住所,然後到六點半左右,他又從住所走到旁邊另一棟樓的四樓招待所接待賓客。我和內子一般都在那裏陪伴着老師,聽候差遣,作英文翻譯或幫忙招呼一些來訪的客人。從四樓看出去是香港公園,看見有一棵大樹,一到黃昏,很多鸚鵡就會來到樹上,實在是香港難得一見的奇景。從1992年至2003年,老師完全離開香港,我們大部分晚上的日子都是這樣過,六點半接待客人談話,七點半開始吃飯,八點半開始閑談,或者老師開示,大概十點左右,我們就會散去。
  一九九二年是一個很特別的年份,現在都知道老師當時正開始建設金溫鐵路,我和内子也為此去過溫州,成爲老師談判組的一分子,處理一些財務的事情。其實同一時間,老師正在把大陸和臺灣拉攏起來,到最後達成所謂九二共識,「 一個中國,各自表述」,這一段已成爲兩峽歷史,也有很多文章、書籍、報章報道過此事。
  一九九五年,老師作兩岸密使的事在臺灣曝光,香港傳媒守候在堅尼地道的招待所,害得老師幾晚沒法過去招待所那邊。
  老師在香港的日常活動,只有三個點,每天下午去鑽石會大厦的辦公室,然後回去堅尼地道的住所,然後六點半就去招待所,十點再回去住所,一年365天,除了周六、周日不去辦公室,每日如此。有時下午客人不多,事情不多,我們會去離鑽石大厦不遠的希爾頓酒店喝喝下午茶,老師有時候也會吃一點食物。在希爾頓酒店有一個理髮店,老師每兩個星期就會在那裏理髮。談起這個理髮店,希爾頓酒店在一九九五年拆卸,它就搬到中環另外一個地址,若干年後,那個理髮師和其他的同事因爲與東主不和要另起爐灶,但是缺乏資金,老師就借給他們二十萬,沒有任何的擔保按揭,只是要求我去處理這個事情。那個理髮師經過兩、三年時間,慢慢把二十萬還給老師。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上海的一位理髮師身上,最近他退休,老師也幫他創業。

不愛旅行 潛心修行
  同學都想請老師去玩,有什麽新鮮的地方,商場、新界、郊外,老師都一一婉拒。他曾經說,旅行很多時候是看山水,山就是山,水就是水,沒有什麽好看,老師如果真是出門,都是爲了某一個特別理由,很少是爲了自己。有一次老師讓我送他去香港啓德機場,和一位過境的臺灣同學談話,那次也是爲了金溫鐵路的事情。老師不是不去其他地方,而是他每去一個新的地方,他到一些地方看過之後,就可以靜心下來。1988年來香港的時候,聽他說他去過很多地方,包括宋城,但是之後他的心就靜下來,潛心在他的工作、修行中。
  老師也不喜歡在外邊食肆吃飯,就算偶然停水停電,沒有辦法開炊,我們也會買一些外賣。在老師身邊,每一晚菜都擺滿了檯面,老師很好客,一定要客人賓至如歸,他自己吃得很少,但是盡量希望客人滿意。飯前飯後也有很多點心,有一次我笑着跟老師說:「 老師,你都說修行兩大障礙是飲食男女,但是我們來到老師這裏,飲食却特別豐富」,老師回答說:「我和你們這些人,如果不說飲食,還有什麽可說。」實際上也是,老師一直嘆找不到開示對象,找不到學生傳授。老師的學問太多,學生根本承受不了。
  我在老師身邊的另一任務是作他的英文翻譯。可能是常看老師的書,也在他身邊久了,他要講的,我大概都知道,因此他一邊講,我可以一邊翻譯成英文,不需停下來打斷他的思路,而我也不會加上自己的意思。他也很喜歡。從1995年開始,美國管理大師彼得‧聖吉差不多每年都來訪老師兩次。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做翻譯。2006年出版的《 南懷瑾與彼得‧聖吉》記載了三年的對話,也是我翻譯的。《真原醫》作者楊定一博士也是1995年開始認識老師。他在港住了幾個星期,我們每晚在四樓見面。後來,他囘美國,常寫報告給老師。因爲他習慣用英文,也是我由翻譯成中文。
 
等待真正發心修行的人
  我覺得老師幾十年都在等有緣分的人去教化。他不希望見到的都是慕名而去,或當他是偶像的人,他希望找到真正發心修行的人。雖然很多人覺得很難接觸老師,很多時候,我們是一桌子菜卻沒幾個同學或客人,老師還說笑要上街拉人來吃飯。
  記得有一個晚上的客人是一位老闆,他當時有兩三家上市公司和幾頭家產,有點意氣風發。老師卻一拳打過去,問他現在錢有了以後,再要的是什麽。那位老闆呆住,不知怎樣回答。後來,他身陷囹圄,老師不無感慨,他若早點收手,可以舒服的過下半輩子。也有香港的大學管理層來訪,想頒發名譽博士給老師,老師都婉言謝绝。
  沒事時,我們也會看一些好電影或電視劇。1993年上映的《舒特拉的名單》,講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一個德國商人拯救波蘭猶太人的故事。舒特拉將他們召集到他的工廠裏幹活,以此幫他們逃過大屠殺。我買了光碟上去看,老師是真情至性的人,一邊看,一邊哭,還問舒特拉後來的去向。
  老師最後一次囘香港是2009年3月,來換領身份證。其間,去了灣仔的Yogamala 瑜伽中心講真正的瑜伽是什麽一囘事。走之前,我請求老師和香港的同學聚一下。老師很爽快的答應了,唯一的要求是他要付錢。我的計劃本是同學每人500元,羅漢請觀音。老師不答應,硬要我收下4萬元,否則他就不去。當晚去馬車會所參加晚宴的同學有六、七十人,有常去四樓招待所的同學,也有香港佛教圖書館和Yogamala的成員。遺傳學博士林德深醫生當時還為老師高歌一曲。我想當時在場的人,現在都會再三囘味和老師共度的那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