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一天晚上,我坐在灯前看书。忽然间,感觉南老师从背后悄无声息的走来,依旧穿着他白色的衣裳和素色的领褂。我欣喜的喊道“南老师来了”。正在这瞬间,我又想,来了又怎么样?或许正因为这一念,再也感觉不到南老师的身影了。南老师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意识境界中,又转瞬即逝,在这一刹那,南老师是在传递“如来”的真义吗?
想起五月的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很想见南老师,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奢望和利妄想的表现,但还是用南老师教授的卜卦方法卜了一卦,问是否该去?当看到“焚如,死如,弃如”的爻辞时,感觉非常不好,便打消了这样的妄念。
中秋节的晚上,我仰望天空,万古如斯的圆月,显得分外皎洁、明亮。而后接到短信,说“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苏州逝世”,心中顿觉灰冷。回家后,在打坐时,想起南老师的话语,南老师的教诲,便情难自己了。
当我一直以为这一刻还很遥远的时候,它已经离得这么近了。
飘逸的南老师最终还是选择了一种浑厚的方式离开了。他没有像邓隐峰禅师的古怪,没有像普化禅师一样振铎仙去,也没有像很多大阿罗汉一样灰身灭智、化作一道虹光。他总是诠释着一种简易与平凡。南老师说,有钱的人举着钱招摇过市的,那不是真正的有钱人。
网上有人传言,南老师是文殊菩萨的化身。理由列举了很多:一、“天谴石狮下”乩笔。二、南老师在五通桥闭关亲见文殊菩萨其实是他见到了他的本来面目,“自识宿命无数劫事”。三、洪文亮先生在“南禅七日”中的看法。四、李传洪先生善财童子的美誉。五、成都文殊院的情怀。六、文殊菩萨的十二大愿解释了南老师的法缘为何出奇的好。七、南老师说有一天要把密法公开,或说要文殊菩萨、佛答应才可,南老师说早就答应了,不正是他说要公开吗?我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如此举证,正像南老师说过的,有人问神仙的命是否没法算,南老师说,不是的,他命中注定要当神仙。
南老师是否如网上传言所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传承给我们或者中国乃至世界的精神:左手拿书,右手拿剑,文武并重,知行合一,理事无碍。南老师的很多话正是在书卷般的平淡中飘零着刀剑的光影,充满了“无中生有”、空以致用的机趣。南老师说:“平时又不讲佛法,我骂你干什么呢”,“我若讲禅宗,门前草深三尺,连鬼都不上门了”。这样说或者要比直接骂人更让人警醒。南老师有时戏称自己是大妓女,看来很多人就是大嫖客了。
我只是南老师亿万读者中的一位,无缘见到他老人家。但是他的许多话铭记在心,激励我前行。南老师说,君子藏器于身,最好的“器”莫过于形而上的真理了,但是“藏”字却是重点。南老师已经走了,但我相信他离我们并不太远。每时每刻,南老师都会在一个别样的时空中,注视着我们,凝望着我们,也许他会如同父母亲看着孩子一样喃喃自语:这个修行很乖……这个修行非常不乖……
年少的南老师在里西湖学武访道。每每走过北山路,走过星星饭店旁的“秋水山庄”,走过西湖博览会遗址(据说这里便是浙江国术馆),我有时抚摸着墙体和砖石,心里想到这些民国时代的建筑中曾经穿梭过南老师的身影。还有玛瑙寺遗址、葛岭等南老师经常跑的地方。
多年以前,我认识到南老师的书便是真理的所在。在那个“初尝法乳”、无比坚信的时光中,记得有一次来到西湖边上,嘴里边吃玉米棒子边看风景的时候,湖边站着一位衣着朴素、貌不惊人的老者,头上戴着帽子,回过头来,恰好看着迎面走来的我,嘴唇微动,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说了几句话,我表面唯唯示诺心里却不知所云当然也不以为然的走开了。刚走出去没几步,我领会了,那位老先生告诉我:“要少吃,要少吃”。当时我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回过头去狐疑的望了望老先生,他还在那里站立,并没有化作一阵青烟远去。多年以后,想起这一幕,我始终怀疑:这位老先生不正是南老师的化身吗?
有人说,那些骑马的人,走过了风雪,走过了岁月,时光没能把他们留住,他们的身影湮灭在时光里,化作无弦的琴曲和脆耳的梵音,等待着人们去聆听,去传奏。
是谁,在敲打我心?是谁,在撩动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