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号凌晨从网上看到南怀瑾老师逝世的消息,30号中午消息得到证实。此后的几天,重新翻阅南师的书籍和授课笔记,回忆与他相见的不多的时刻。重新被他慈悲、博学、幽默、自在的生命状态打动。心中一直萦绕着对这个可亲、可敬、可爱的老人美好而伤逝的情愫……
20年前在朋友的书架上看到《论语别裁》,被封面上穿着蓝布长衫一脸慈祥的先生吸引,翻开出版说明,知道了此乃台湾著名学者南怀瑾先生。此后两年又看到先生写的《禅话》。那时候正痴迷于瑜伽,对一切相关书籍都有极强的求知心。于是《禅话》便成为我认真读过的先生的第二本书。再后来因为工作关系,结识了正在德国攻读博士学位的台湾朋友韦萱,她毕业于台大哲学系,信奉佛教。我们曾一起走访内蒙古北部的草原小学,那些日子白天工作,晚上便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听她讲佛学知识到深夜以至黎明。她回到德国后,寄给我一纸箱佛教相关的书籍。也是那时候,我对学问博大精深,融贯古今,教化涵盖儒、释、道,更及于医卜天文、诗词歌赋的大师级人物南怀瑾先生有了更多的了解。
2008年9月在北京筹备桂馨慈善基金会期间,听基金会发起人康典先生说他已经请南怀瑾老师为基金会题字。这个消息给我的应该是一种惊喜和鼓舞,原来自己敬重的康先生跟高山仰止的南怀瑾先生还有着师生之谊。十月份我们收到了南老师给基金会和“桂馨书屋”的题字。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份善缘带给桂馨和我本人的幸运及福报是多么深厚……
2010年早春二月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在康典先生的带领下,我们前往坐落在江苏庙港的太湖大学堂,拜访仰慕已久的南怀瑾老师。南老师的秘书宏达老师将我们迎入开放式的客厅,刚一落座,便看到走廊一头一位穿着蓝布长衫,鹤发童颜、举止大雅的老人满面春风地向我们走来。人未走近,清朗的笑语已经传入耳畔。在距离康先生两三米的地方,老人便提起手杖,拱着双手,笑盈盈地对康先生说“王爷来了,欢迎欢迎”,大家迎上去,南老师握住康先生的手,同时微笑着客气地向康先生身边的我们点头示意。大家一起坐下,南老师跟康先生寒暄起来。先是兴高采烈地评价了康先生的就职演说,又关切地询问康先生刚受命接手的企业如何度过难关,并由此讲到金融领域面临的问题。那天稍后时间还有两位台湾客人到访,南老师为我们双方做了介绍。请大家围桌而坐,拿出自家烤制的台湾茶点,要了咖啡请大家喝下午茶。记得当时我说不喝咖啡,南老师笑着对我说:“咖啡很好,我掏钱请客,不喝白不喝。”说着递到我面前一杯。浓郁厚重的咖啡香气和着升腾的热气扑面而至,身体立刻温暖起来。看着眼前几位佛心道骨的儒雅君子,听他们谈笑风生博古论今,坐在桌子一角的我感受到一种可心的宁静……
那天我们带了反映桂馨基金会工作成果和项目实施情况的纪录片《一路同行》请老师观赏。小片真实记录了四川河南两所山区小学师生的生活学习场景,以及基金会“桂馨书屋”项目和大学生志愿者在山区小学的工作情况。于是农村小孩子的读书和传统文化的重建问题便成为那天晚上一个重要的话题。南老师提了一些问题,也讲起儿时读书的感受,强调文化重建必须从儿童抓起,通过读书,特别是阅读经典与前人沟通,从前人的智慧中吸取思想养料,使文化传统得到延续。南老师还介绍了儿童读经运动,就是提倡教十五、六岁以前的孩子读书、背书。读诵的内容,包括中国传统文化儒家、道家和部分佛家的书。南老师说,不管四书五经,或是其他古书,任何一段,教小孩子像唱歌一样,很轻松愉快地背诵,偶尔稍稍讲一点。这样背下去以后一辈子都忘不掉,一辈子都有用。当晚我们观摩了太湖国际实验学校的晚间读经课程。临行时南老师跟我们说如果桂馨做农村老师的国学培训,大学堂愿意提供支持和帮助。
离开大学堂已是夜深人静时。回程路上一直在想南老师所言的教育,那是一种以率先垂范、身教言传、潜移默化去影响启发他人自觉改善自己,好好做人,好好做事的教育,究其本质应该是分享。桂馨在乡村教育实践和日常工作中遵循和提倡的正是这样的理念——鼓励充满生命力和创造性的给予,鼓励大家分享欢乐、兴趣、理解力、知识、幽默和悲伤,通过这种给予唤起他人身上的生命力,从而达到生命的互相激发和共同成长。我想这大概是桂馨创办人与南师在信念上一脉相承的缘分所在吧。
那之后的“桂馨书屋”建设中,我们增加了南老师指导编写的《儿童中国文化导读》等传统文化书籍的捐赠,在部分山区小学争取到低年级学生经典诵读课程的固定时间,还尝试在“桂馨书屋悦读周”及“桂馨拓展课堂”上增加了活动环节,用我们微薄的力量和不断增长的信心,平实地为“做人做事”的教育寻找可行、可及、可努力的道路。事实证明我们脚踏实地的努力,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共鸣和支持。
直到今天,那个冷峭春天里大学堂温暖的下午茶、静穆的观影会和热闹的晚餐座谈,以及贯穿了始终的孩子和教育的话题都还清晰地留在记忆里。以至于我坚定地相信,当那个慈祥睿智的长衫老人走近我们时,“桂馨”这个刚满周岁的孩子便得到了善妙的加持……
2010年五一之后,我被推荐进入“太湖大学堂经史合参首期班”学习,有幸得到南老师的开示。那段时间的学习对我本人和桂馨的公益事业而言都开启了新的生命之泉和能量。大学堂的老师和经史合参班的一些同学后来成为桂馨公益项目的捐赠人和合作伙伴,共同以慈善的方式帮助社会最底层那些有需要的孩子们享受阅读的快乐和教育带给他们的希望。
2012年正月二十,在康先生的安排下,我带了基金会策划、拍摄并获得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发行放映许可证的纪录片《老师》去拜见南老师。当晚在宁静肃穆的太湖大学堂演讲大厅做了放映。从演讲厅回到客厅。南老师坐在圆桌旁,身边围坐了很多人,有人在谈论禅修和生命科学,也有人在谈论《老师》这部影片。南老师看我过来便对着我说:“过来,过来,樊梨花(老师这样叫我)坐这里,你的胃病好些没有?”我坐到南老师旁边的座位上,告诉老师胃病只是偶尔发作一下,没有问题啦。这时南老师向在座的各位介绍起桂馨,说当初“康熙字典”(戏称康先生)找他给基金会题字,他只是觉得这个“王爷”想用更多的时间做公益了,没想到三年的时间,“王爷”能做这么大的功德。宏达老师也在旁边介绍我们的工作情况。南老师接着说:“大家都在说《老师》拍的好,你们下乡怎么走啊?”我告诉他,火车换各种类型的汽车或船。老师说太辛苦了,找人给你们捐车。话音未落,坐在老师对面的一位先生说捐给我们一辆吉普。老师马上说:“不能太耗油,善款不能用在这些地方。车子不一定是新的,但要节能的,还要能走山路……”
看着眼前这位神采奕奕的老人,心里无限敬佩和感慨。他喜欢大家叫他老师,多年来执着于传道授业解惑。他努力做着认知科学、生命科学与传统文化相结合的研究与传播工作,想化解人类在这个时代所面临的危机。老师曾说“我们虽失望,但不能绝望”,“凡事我但尽心,成功不必在我”,“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何尝不是我们这份工作所必须的情怀呢?
我跟南老师讲了桂馨这一年所做的事情,特别是《老师》这部耗时8个月拍摄的纪录片所记录的那些人和事,以及拍摄过程中发生的各种故事。南老师认真地听着,时而点头赞许,时而提几个问题,时而大笑着开几句玩笑。最后他说“樊梨花,这件事情做的好,你们在做功德啊!”宏达老师接着说“老师,你看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这就是做功德做的呀。”老师接过话说“是的,是的,只有做功德才会有这样的笑容啊!”那天我们聊到很晚。临别时,老师要我常来大学堂跟大家讲讲桂馨做的那些事儿,不要一年只来一次。南老师的弟子宏忍法师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纸袋,里面有她捐赠的善款和从台湾带来的胃药,她细心告诉我如何服用。宏达老师送我出来,提醒我光盘和书出版后要拿到大学堂一些。
回到北京,康先生转发了宏达老师的信息:“电影何时公映?很好的片子,赚了我们很多眼泪。”;“老师视力不佳,看了(确切的说是听了)片子也流泪了。”;“保重!老师很赞赏您做的这些事!”……两天后,接到太湖大学堂薛先生的电话,告诉我他要捐赠500本图书和一万块钱,接着他身边的其他人也开始捐书和汇款。不久太湖大学堂捐赠的800多本图书发往湖北长阳的三所桂馨书屋小学。2012年夏天,由太湖大学堂爱心人士捐赠的 “桂馨书屋”在河南嵩县的下蛮峪小学落成使用。
2012年8月23日,我收到宏达老师的信息告知南老师要为桂馨捐款。这是南老师的著作权和肖像权被侵权后的维权所得,南老师将此款全部捐赠给了公益事业。9月上旬,几笔捐款先后入账。我们与宏达老师多次往返邮件讨论如何使用老师的善款。我们希望用这笔善款设立一个针对乡村一线教师的专项基金,用以倡导和鼓励回归本质的教育,即解放心灵,激发生命活力,让生命不断成长,最终成为真正的人的教育。正在我们商量如何为专项基金设定宗旨、实施细则和项目流程时传来老师仙逝的消息,悲痛之余,深感责任之重。康先生在给我的信息中也写道:“他在走之前给我们安排了这样一笔善款……这是一份难得的殊荣。”的确,我们唯有让老师的善款发挥最大的效用才对得起老师给桂馨的厚爱,对得起老师不朽的师魂。
祈愿耕耘了一辈子的南老师获得自由自在的安息!
祈愿尽心努力的桂馨用耕耘慰藉南师不朽的师魂!
北京桂馨慈善基金会 樊英
2012年10月9日